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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楠:98年我的北京生活

2016-11-23 一楠 忆乡坊文学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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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年我还在北京。坐班车,住宿舍,上班下班,早八晚五。剩余的时间用来交朋结友,游城逛街,偶然看一点文学艺术书籍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
98年的年初下过一场很大的雪,整整三天,昼夜不停,把北京城下湿了,也下厚了,天地一片白,正大、苍茫。雪落得最欢的第三天里,中午,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又一次集体活动,三三两两结伴,前后走出银灰色的部委大楼,在白茫茫的飞雪中走上长安街,向西行去。是去附近的一家餐馆集体聚餐。为什么选择了那个日子,去哪一家餐馆,又吃了些什么,我早已经忘记,但记得六、七个同事有男有女,有模有样,都一律把头缩在大衣的领子里,手插在滑雪衫的口袋里,瑟瑟缩缩,又十分轻快。雪花扑打过来,落在脸上,唇上,和眼镜片上,一声叹息之后便消了形迹,但那扑上来的一个瞬间,却似一群淘气的玩童,要和大人亲昵。在飞雪中张着嘴吃力地说话,吸进去团团雪花,吐出来的是阵阵欢声笑语。但那样的一个集体与如今的我来说再也不会有了。

第四天的早晨,雪霁天晴。坐在暖气很好的班车里,看着外面徐徐展开的积雪世界,竟有种全新的感觉: 天空澄明湛蓝,好似响彻鸽群嘹亮的哨音;太阳丝丝缕缕,红红地斜射在皑皑的积雪上,滋滋作响。积雪在明城墙头,在古老的屋顶,在沿街的树枝,和肮脏的马路边沿上。骑车和步行的北京人,一律穿着长过膝盖的厚防寒服,头戴绒线帽,包着棉围巾。但即便这样,鼻尖依然被冻得通红通红,口里直冒白气。这时候想象着颐和园、北海、和景山在雪后的景色,时光仿佛能倒退三十年、五十年,象五十年代和三十年代那样,有蓝天和鸽哨,有莹莹的积雪,北京又可以被叫做古老的北平。


98年的春天我看了一场著名的电影: 《泰坦尼克号》。很奇怪整部影片最触动我的,是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场景: 灾难过后的第二天,黎明,Rose 被救出,头发和浑身上下还滴着水,独自站在甲板上,做梦似地望着镜头,望着远处正一点点亮起来的天空。这时爱尔兰风笛自远处平静地响起,唤起人心头的记忆,对于那一夜之隔的汹嚣往事的记忆。这时候的Rose并没有哭,但表情里的哀伤胜过眼泪无数。这时候我猛然想到一个问题: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,Rose 这样的一个女子,以后可该怎么活? 从电影来看,她最终活了很长很久,很很地经历了一番人生。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,是否回答了我心里顽固地冒出来的那个问题。

那天一起看电影的是新认识的朋友,一位文质彬彬的北京人。电影散场后天色向晚,我与他在东四一条街上慢慢走着。后来他好像把我领进附近一条陌生的小巷,寂静的古老胡同。应该正是那个时期,我看了铁凝的小说《永远有多远》,迷恋于胡同文化,所以现在有点说不清楚这一幕到底是否真实发生。总之我与他在那条胡同里慢悠悠地走着,暮色渐起。忽有一辆自行车从身后滑过,一个留着平头的胡同里的男子,微侧了一下头,斜着眼梢瞥了一眼我们,就又恢复了自在的神态,飘然而去,任自行车轮荡起一点如烟的尘土。走着走着,又看到左手一座院落的大门紧紧关闭,不高的青石院墙上端冒出些细瘦的春草。那副大门,就像《永远有多远》中描述过的样子,端庄得似一副古朴的面容。这时另一端的一院门“支扭”一声打开,一个十七、八岁的胡同女孩儿肩跨着小包走了出来,短短的头发,粗粗的眉,口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。我的北京朋友注意地看了她一眼。我注意地看了一眼我的朋友。

就是这一眼和另一眼,当我的北京朋友走着走着突然伸出一只手想要搂住我的肩膀,我便隐隐地有一种不情愿。我没有马上把他的手拿开,但我渐渐地与他拉开距离,使他 50 30302 50 15262 0 0 1235 0 0:00:24 0:00:12 0:00:12 2832手最后自动从我的肩上滑落。

98年的冬天雪又下了起来。那场大雪将城南的许多道路几近封锁。我最要好的女友穿过大半个城市,从城西来到城南看我,我在单身宿舍为她包了水饺。为了美味,我放了许多许多的油和香料,自觉这样味道可以最好,可是我的女友咬了一口后说,嗯,好像太香了,我倒觉得菜肉原本的味道多些或许更好。

是的,那样或许更好。

后来我们出去在雪地里拍照。雪光像玻璃片,一片又一片,在我们的身旁蹦跳。女友和我来自同一小城,但已在京城生活了若干年,已然一个北京女子,身穿长过膝盖的羽绒服,头戴红色的绒线帽,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姣好的面容。我却很“老外”地一袭薄薄的呢大衣,抵挡不住北京硬硬的风寒。那是我在北京的第二个年头。告别的时候,我与她站在空无人迹的雪地里,等出租车,冷得直跺脚。她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捂住耳朵,却还是抓紧时间与我说话,那么多的话,快活的,怅然的,曾陪伴了我们许多年的,又一直在默默地变化和生长着的。她一定要在当晚赶回西城自己的小家,我便问她,结婚真的有那么好吗? 她说还是好的,比如现在,我就想着往家里赶,因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。

我听了,不知道心里做何感想。我曾经想过的,我要在北京安定下来。但99年的夏天我还是选择离开了,离开了北京,也离开了故土故国,和曾经的一切。我知道我始终没有变成一个地道的北京人,像我的女友,但我在北京某一年里的生活,却如上面写下的一样可圈可点,并可纪念。为此直到现在,我依然在怀念它,尤其在每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刻,当北京又可以被叫做古老的北平。

【作者简介】一楠,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。曾任职国家商务部。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。全美注册会计师。小说、散文发表于国内外文学期刊和报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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